燕园的燕子——访北京大学国家发展研究院沈艳教授
归来
提起为什么选择北大,沈艳老师用了“命定”这个词。1987年,在她初中的时候,父亲要从人大毕业,暑假她随父亲来北京游玩。在未名湖边坐坐看看,她就希望自己是这个园子里的人——“我要上北大”。虽然初中时,沈艳还在农村上学,周边的人也并不信以为真,但是这样的念想已经在她心里扎扎实实地存在了。
沈艳
而今她笑称,如果那时候要是有人告诉她,今后她不仅会在这里上学,还会在这里教书,“太吓人了”。
沈艳本科毕业后去南加州大学攻读经济学博士学位。在国外的第三年,她忽然对中国传统文化产生了前所未有的兴趣,“突然很想读古文”,就想方设法找书来读,那时她深切感受到《我的中国心》里的那句歌词——我的祖先早已把我的一切,烙上中国印。
在沈艳看来,自己从小在农村长大,从省重点高中考入了北大,“国家培养不容易”。她觉得,美国已经汇集了世界各地优秀的人,多她一个不多,没有她也不少。但是,中国不一样,北大不一样。北大一向都是跟国家和民族的命运联系紧密的,一个从北大走出的人,总能被这种使命所感召,“不是说回国以后个人能够做什么,但总归会比在国外能做的事情更多”。
CCER(国家发展研究院)对沈艳而言是个特别的地方。提起燕园中的这方小院,温婉的沈艳会表现出难得的兴奋。她给我们讲述了林毅夫老师、周其仁老师等等学者的故事,“CCER这个地方的老师有一种中国知识分子的精神传承,他们讲‘苟利国家生死以’这些话,都是用自己去实践的”。和林老师、周老师等等学者一起工作,你就会发现他们在生活上非常简单,将自己的利益往后推,但是做事情又总是特别投入。这个地方是个很理想的地方,这里的人是“士”,“园子里的人多少都是希望为这个国家带来变化的人”。
数据的素养
1992年,沈艳以江苏省文科前几名的成绩选择了经济学,国际经济专业是当年最热门的专业之一。她认为经济学本身就充满魅力,南巡讲话后,经济更是中国发展进程中必不可少的一环。本科期间,她不懂学术到底是什么,只是想出去看看国外的世界,又因为只有博士学位才有奖学金,于是申请去南加州大学读博。在南加州大学,沈艳上的第一门课是统计学,由朱家祥老师讲授,“他把计量和统计讲得很优美”,而后沈艳又遇到了萧政教授,两位老师让她对计量学产生了感情。
今天,中国进入了大数据时代,诸多决策都是出于量化而决定的,因此数据分析和处理的能力便尤为重要。计量这一学科涉及数据分析,逐渐成为了“显学”。沈艳认为,数据分析能力应该是个人的基本素养,“如果说不能识字叫文盲,那么现在不少人因为不懂数据分析是数据盲”。不少人对数据的真实性、来源、从现象到结论的逻辑链条等都不详加探究,就很快跳到结论和吵得沸沸扬扬的现象背后,究其根源往往跟数据素养不足有关。沈艳用一个例子来说明她的观点:“数字金融是当下热点,最近出了一个报告称英国的监管沙盒的效果很好,但是我听到结论后,首先会问这个报告是谁做的?得知是FAC做的。再问监管沙盒是谁做的?结果也是它做的。那么自己做这个项目,又自己评估,不大可能得出不好的结论。看一篇报告的时候,对报告结论的可信度,就要考虑这一点。”
沈艳将这种思维也带入了对社会热点的思考。此前,北京某知名小学推送了一篇以苏轼为主题的研究报告,“人人有课题,个个会研究”的口号被一些媒体公众号竞相转载。但沈艳看完文章和学生的“小课题”后,“我的忧虑早就超过了欣喜”,她写下《静待花开,谨防研究大跃进——有感于某小学研究报告》一文,从另一角度看待这一事件。
谈及“批判性思维”,她指出,任何现象都有很多面,每面都有不同的道理,但教育很多时候只会告诉你什么对、什么错,社会舆论也经常一边倒。“我不是说哪面不对,而是想告诉大家还有另一面,就像数据画一条回归直线,不能只看到回归直线下的部分,我想告诉你还有回归直线上的部分。”一个学者首先要有独立的精神,很多时候思维是线性的,或者支持或者反对,没有其他可能,但现实生活非常丰富,还有其他面。沈艳希望指出另一面呈现给公众。“我希望去实现一种平衡”,沈艳不是为了批评哪一面是错误的,只是想告诉大家还有另一面。
爱护
早些年,人人网是校园社交的主要媒介,沈艳在人人网上发表过多篇谈感情、谈压力、谈挫折之类的文章,用自身的校园生活经历加上为人师长后的生活体悟,坦诚地跟学生讲这些微小但深刻的道理。当我问到为何她身为教授却愿意花时间和精力与学生在网络上交流,她说:“教育应该是老师帮助学生把最好的、最有才华的一面充分展示。”
北大汇集了相当多优秀的学子,他们是父母的骄傲、是所有人的骄傲,但亲身经历本科时光的沈艳知道,北大人的内心是有恐惧感的。“当所有人期待都很高的时候,可能就会把自己压崩了,内心的彷徨迷茫不敢跟人说,只能把最好的一面展示给别人”,沈艳也曾经历过这样的压力和痛苦,所以她愿意以亲身经历告诉学生,“这些压力、迷茫其实我们都共同经历着”。1997年,沈艳本科毕业,但当年没有成功申请到奖学金出国读博,一度十分压抑,似乎无法面对未来,“但走过以后就觉得没有什么了不得的,我希望帮助没有经验的同学,告诉他们世界很广阔,有问题可以一起来解决”。
沈艳也不认同以“精致的利己主义者”给北大学子贴标签。“就像罗素所说,工业化大生产制造了标准化的产品,标准化的产品导致了标准化的人”,我们的学生从小到大被培养成了标准化的人来到北大,现在突然要求他独一无二,可他从小没有因为独一无二而被尊重过,这之间存在断层,“他会不知道自己是谁,不知道在社会上如何定位”。对沈艳而言,教育应该帮助学生认识“我是谁”。
一味地用“精致的利己主义者”去责备同学是不公平的,因为家庭、社会从小教授学生“个人超越”,为了取得好成绩只需要提高自己的能力。但很少有人教育孩子如何帮助别人、关怀别人,很少有人告诉他们“帮助别人”从长远来看对自己、对他人都是有好处的,并且最后得到帮助的其实是自己。
沈艳在学生时代,觉得北大最大的好处就是自由,这里有千姿百态的老师,有兼容并包的精神,大家对这里是发自内心地热爱。而今作为老师,她希望尽量通过自己的言传身教,给学生一个好的榜样,让教育更加有意义。
沈艳在网络上的昵称叫“燕园的燕子”,她说:“我的小名叫小燕子,北大又叫燕园,我就属于这里。”(文/王艺遥)
人物简介:
沈艳,北京大学国家发展研究院教授。1992年考入北京大学国际经济系,1997年获得学士学位。1998年赴美国南加州大学经济系深造,2003年获博士学位。沈艳老师是Econometric Society会员和American Economic Association会员,还担任Journal of Econometrics、China Economic Review、Economic Development and Cultural Change等刊物的匿名审稿人。